MOONLIGHT

第四十一章 莱姆斯的信
那次交谈之后，贝琪再见到泰迪便不怎么说话了，最多不过是打个招呼，泰迪无法判断她是真的不再在意，还是将一切隐藏的更好，但既然那些话已经说过，也就不再去考虑了。
三个月过去，转眼又到了泰迪的生日，然而今年的气氛却与往年大大不同，凯文要参加幻影移形课的考试——他一直没能通过，而今天刚好是四月的考试。托马斯大概单独给西里娅过生日去了，泰迪很想笑他们一句重色轻友，却从心里祝福他们能一直这样甜蜜下去。也许是因为没人邀约，卢卡斯和戴文也没回来，寝室里只有泰迪一个人。今年奥利正在自己家工作，也没有往年精致可爱的生日蛋糕了。天色渐晚，看看空着的床铺，冷冷清清的屋子，泰迪觉得有些不习惯，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日期。他坐在床上，在一片寂静中思索着，道理是简单的，大家都是就这样长大了，十七岁真的是一个不一样的起点。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矛盾，却慢慢变得疏远，能让生活忙起来的要紧事越来越多，相聚便显得不那么重要。现在也无法勉强什么，终究只能寄希望于再相聚时能够保持曾经的热情和单纯罢了。
早上威拉送来的维克托娃的生日贺卡还放在床上，幸好还有这张生日卡，和每年一样一打开就唱起那首法语的生日歌。泰迪坐在床上，打开贺卡听着，想着那些在他身边原以为能一成不变的人和事，都在慢慢崩裂瓦解，最终恐怕都将不复当初吧。此刻，他突然觉得，若说终将不复当初，便只奢望这歌声能年年如一吧。
就在泰迪感到有些失落的时候，威拉落在窗前的草坪上，脚上绑着一个不大的东西，嘴里还叼着信，信封上是“给十七岁的泰迪·卢平，寄自:安多米达”。
泰迪摘下包裹的一瞬间才意识到外婆已经两三年没记得自己的生日了，但是毕竟十七岁是特别的。打开包裹先看到的是一张外婆写的字条，
泰迪
巫师在成年的时候总会收到一块手表，我想这是莱姆斯把这个留给你的原因，希望你喜欢。
生日快乐
泰迪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很久以来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幼年失去父母的阴影，但每每提到，他的心绪依然有些激动。
威拉飞走了，泰迪关上小窗点起灯，就身在窗边的地板上坐下来。放下字条去看包裹里的盒子，非常简单的素面纸盒，两角有简约的花纹。盒盖上是他已经可以认出的，父亲的笔迹，“给十七岁的泰迪·卢平”。难怪，难怪外婆要在十七岁生日这天才把这个给自己。
打开盒盖，泰迪觉得他的手有些抖，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块金属链，圆形表盘，样子中规中矩的男式旧手表，这块表大概在放在这儿之前就用过多年了，表面有些轻微的划痕，多年没有上弦，表早已停了，泰迪知道，这一定是父亲用过的手表，他把它留给了自己——作为一份遥远的生日礼物。
拿起这块表，泰迪才意识到下面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于是他把手表和盒子放在身边的地上，先打开了这张纸，是一封信，父亲写给自己的信——
【亲爱的泰迪我的小宝贝，】
泰迪看到“小宝贝”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想笑，父亲写信的时候，他一定还是个小婴儿。像他床头照片上那么不大点的小婴儿。
【写这封信的时候你才只有十天大，而这个念头让这封信的每一个字都愈加酸涩，此时此刻，我开始衷心祈祷，希望你不必见到它。】
泰迪不再想笑了，取而代之是忧伤的轻叹，他还是看到了这信，父亲担心发生的，也还是发生了。
【首先要祝你成年快乐，希望你喜欢我的旧手表。】
果然，这手表是父亲的旧物，也许上面还留着父亲哪一次与食死徒战斗的磕碰痕迹，但泰迪觉得他非常喜欢，因为这是爸爸的礼物。
【对不起，没能陪着你长大。】
泰迪发现这句话写得歪歪扭扭，他知道父亲写这句话的时候情绪一定很激动，以至于他的手在颤抖，就像泰迪自己此刻读着这句话时，拿信的手一样的颤抖。
【朵拉也许会把牛排煎糊，可她永远都会是个好妈妈，你要爱她。】
看到这句话，泰迪一下子抑制不住眼泪盈满了眼眶，他赶紧用左手揉了揉眼睛，手上湿漉漉的，他眨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起来。他此刻才意识到，即使在爸爸最坏的打算里，妈妈也是会一直在的，爸爸在这信里还调侃她煎糊牛排，还告诉自己要爱她，可是，他们终于是一同离自己而去了，他也想尝试一下妈妈煎糊的牛排，也想认真地去爱自己的父母，可是他终究是没有机会了。
【我曾害怕你因我而蒙受苦难，而当看到你跟普通婴儿一样的耳朵和瞳孔，当吸血鬼棒糖的味道把你弄得扭过头去大哭，我在心里念了一百万次梅林保佑，相信这是上天对我几十年苦难最好的报偿。】
这一段读下去让泰迪好受了一点，他知道爸爸在说狼人的事，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耳朵，想起他学过狼人的章节之后特意仔细去看爸爸的照片，也想起自己一直受不了吸血鬼棒糖的味道，难道是因为小时候留下的阴影。他看过哈利的记忆，他知道这件事让父亲有多开心，单看那信纸上又恢复了行云流水的字体就知道了。
【我也害怕你过早触碰我人性的侧面，所以我穿了最整洁的一套衣服，抛去所有的杂念，拍了跟你和你妈妈的第一张合影。】
原来是这样，泰迪再次想到自己床头的照片，那上面爸爸看起来精致整洁，优雅而快活，和他后来看到的魔镜里，记忆里，所有的其他照片里都不一样。直到这里，得到了完整的解释，那是为了留给自己一个良好的父亲的形象。泰迪理解了爸爸的良苦用心，也相信那就是爸爸作为爸爸的样子。
【我真希望那真的是全部的我。】
看着这句明显临时起意补充上去的单独成段的话，泰迪点了点头，他理解爸爸当初的纠结和担心，他不害怕面对苦难却似乎害怕触碰幸福。
“爸爸，那在我心里就是全部的你呀！”泰迪对着信轻声说。
【可我要告诉你，你有个狼人父亲。】
突然转换的话题和突然增大的字体让泰迪一凛，让父亲在那时候写出这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他曾经为你的到来胆怯过，逃避过，但他知道他错了，真心诚意地为此悔过。】
泰迪点头，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过了，爸爸用后来的一切行动证明了他真心诚意的悔过，而哈利评价说，承认错误和改正错误是一个人最大的勇气。
【我是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不，不是的！”泰迪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对着信纸摇了摇头，他从小到大，一次又一次追寻，他心里父亲的形象一步步丰满，也正是在此之中，他知道父亲虽然早早地离开了他，却已经为了他拼尽全力，就像这封信，就像那照片，就像卧室天花板上的永久保留咒语，就像他请求哈利做自己的教父，一件件事都是爱的证明。
【我曾无数次想过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战争，像一个勇士一样，牺牲在胜利黎明前的最后一个黑夜，】
泰迪几乎想说爸爸一句乌鸦嘴，他真的落得如他信里一样的结局，他就是一个勇士，他以勇士和英雄的名字被后人铭记，泰迪也明白，那甚至曾经应该是爸爸的心愿。
【因为那或许可以为我最亲爱的你们带来永久的光明。】
再次对着信点头，爸爸真的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生活得更快乐的世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NEWTs考试和幻影移形课就是现在要担心的最大的问题，泰迪似乎觉得有些欣慰，这是爸爸的希望，它实现了。
【可当我终于有些后悔了的时候，我不知道】〔1〕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一个没有收尾的半句话，字符潦草凌乱，最后一个if的一点划得很重，停顿导致墨水氤氲开来，染黑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泰迪翻转信纸确认背面是空的，又翻转回来，愣愣地看着最后这半句话，他没能一下子理解这句话，爸爸是想说他后悔了，还是他感到遗憾惋惜，他又是不知道什么？〔2〕
泰迪把信搁在自己腿上，半晌无言，最后这半句话，仿佛夹杂着比前面整封信都更复杂而澎湃的感情，以至于一贯内敛的父亲甚至没能写完它，就以这写了一半的样子搁置在了这里，仿如他戛然而止的生命。
泰迪思索着拿起地上盒子里那块手表，轻轻拧动发条，手表做工精良，几乎没有受到十七年搁置的影响，上好发条之后，它立刻轻快地走了起来，滴答声在寂静的寝室里听得十分清晰。泰迪把它带在自己的手腕上，注视着表面底下转动的齿轮，轻声说，“爸爸，你不必担心，我以你为骄傲，我也会让你为我而骄傲的。”


〔1〕【】括起来是信中的内容。
〔2〕这半句话的英文是“But when I finally feel some regret, I don't know if”，regret既有后悔的意思，又有遗憾的意思。